2023.2.22 本社《予你之诗》同人文集解禁


【资料图】

本文作者:夏利昂(当然就是我啦)

OOC警告,不喜勿喷

不晓得是从哪里翻来的书上说——人是很难同自己和解的。那么既然如此,和固定的对象之间自然也不可能。

——至少W,这个死性不改、毫无反省心的女人不可能。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刺杀那个男人——博士了。

但每次的结果都是被一众干员暴打一顿后吊在舰桥上六个小时。

今天的W在冷风里风干结束后踉踉跄跄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颤抖的舔舔嘴角的血,垂下脑袋,显然还没从低温中回神。

他妈的,W想。怎么每次做事都正好撞上那群人——罗德岛的干员都不干活吗?凯尔希这老女人到底怎么管理这垃圾公司的?这啥哦,偶像追星现场都没有这么密集吧?

思考着博士为什么从军国主义变成偶像治国——W终于从恼怒中挣脱,并头一次开始为自己的失败和遍体鳞伤而斟酌。

她仔细回忆之后,发觉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太独,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靠得上。

博士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干员,喜欢他的也好,出于责任的也好,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有人看护。所以W不论做什么都会受到监视和阻挠。

W不是没尝试过下毒——但哪怕忽视药理学知识储备为0的前提——凡博士要接触的都会受到PRTS及随行医师检测,食物或水还没能递到面前就会被拦下,所以W觉得这不成,搞不好还要成为笑话。

“啧,真麻烦。”

她一口啐在地上,里面还有一颗碎牙。

但,W相信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不论再怎么被保护,说到底也不过是由人组成的聚合。自己只要找到那份缺口,一击即中就好——她在今天也这样确认。

既然如此,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对方的弱点呢?

W的思路被打上了结——但又很快被自己解开。

不瞒人说,她要杀死的每一个目标其实都万分困难,而之所以选择博士,原因之一则是因为“目前”的他称不上强硬,更多的是柔软,和过去“恶灵”所带给她的印象完全不同,除却依然优秀的那份指挥才能,两者几乎无法重叠成为一个人。

简而言之,看起来比特雷西斯和塔露拉要好欺负。

也正因此,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W的刺杀而饶过她一条性命。

这么看来。W每次的状况只到达鼻青脸肿而非缺胳膊少腿儿的地步,这现象之后似乎并不乏他的授意。

回到现在——W尚不清楚该如何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于是只能枯燥的维持着以上的袭击行为,连她自己都快忘却自己的原来目的,好像机械地遵从着什么习惯似的。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单独行动的坏处了——W不满地想,不要以为人海战术是你的特权,我这边也不缺人手。

——虽然低声下气的求对方帮忙有点让她生理性不适,但事已至此,捏着鼻子也得做。

她拿起自己的终端,切换为某个只有她才知晓的秘密频道。

屏幕震动,出乎W的意料,想要对某人通话的意愿一诞生,对方就好像察觉到了一般,先一步呼叫了自己。

在一片海蓝色的背景颜色中发着光的名字——是伊内丝。

W没有犹豫就顺手接通,心想真他奶奶的巧,平时也没见你响应的这么快,真有你的。

通讯接听后,伊内丝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要她汇报些什么,而是花了几分钟和她稍作寒暄。好像是知道W要求她一样,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等到W不想再陪着这个可恶的女人拉扯时,她终于直截了当的说:

“咱就是说,有没有干掉博士的完美方法?”

“怎么个完美?你留全尸的完美?”

“全身而退的完美。”

伊内丝大概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W的虚弱,进而明白她真的想用这种方式自杀了。

她嘲笑W脑袋有问题,只要那位凯尔希还在,十个W都不够她杀的。竟然还不止一次地冲上去找死,看来平常的生活让她钝化得不成样子了,不再是雇佣兵,而是个一有委屈就哭闹的千金大小姐。

W不说话,等伊内丝嘲笑结束后说:“我是认真的。”

“你确实得认真地看看脑袋,去找凯尔希医生问问公司里有没有精神科收你吧。”她不无嘲弄地说:“早些年是没死成,但现在你是真的该死了。”

“你除了咒我死以外就不会说别的了吗?”W翘起腿,裤脚带起些滴滴答答的血迹,剩下的一部分变得干涸,黏糊糊地贴在鞋底。

“赫德雷不在,你就是队伍里最聪明的人。你有办法,只是你不说。”

“——罗德岛在各种意义上都算合作对象,我又何必为了你的那点小心思得罪潜在的盟友呢?”

“殿下的事情不算。”她说,“我见不得那个狗屎恶灵逍遥自在活着的模样,我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殿下。于情于理你都该帮我。”

伊内丝在另一端眯起眼睛,这是她惊讶时常有的反应。

照她自己的回忆来看,在和W作为同伴行动的那几年里也从未听她以这样妥协的口气哀求.....?或者说向自己寻求建议。

这是不常有的事情,伊内丝以为她会凭出色的辱骂技术回应自己,之后畅畅快快地说一句你马死了之后切断通话。

但W没有,让她一下子有些措不及防的恼怒。

她刁难一样对W说:“来,蠢货。快他妈的去找片镜子照照你的蠢脸,然后切成视频给我看。”

W站起身,挨近屁股的裤子发出和地面粘连的嘶啦声。

靠近门口的右侧墙壁上有面新装不久的镜子,她把脸凑得再近些,那副带着伤痕的脸就在镜子里映得愈发清晰。

按实话说来,这时候的W肮脏到没法入眼,即使擦洗过也会因为那些伤痕使样貌大打折扣,她不是喜欢自我贬低的人,只是在将自己的样子朝伊内丝展示时感到耻辱。

但她并不表现出来,毕竟有求于人,只是闷着口气说,你看。

伊内丝隔着屏幕在她的脸上抚摸,指尖从额头泛红的纱布开始向下挪移,到带着创可贴的高挺鼻梁,最后是那张缺水干枯的嘴唇。

而她关着摄像头,W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仅仅能对她观看事物品相的目光有所察觉。

她不晓得伊内丝这时候是在为她想办法还是在验货,最后只能语带尖锐地问她究竟要做什么,似乎这样就能把这股异样的感觉于途中截断——确实如此,伊内丝听到她终于无法忍耐的声音,纤细的指尖就从屏幕上径直褪下。

“你看,虽说是张一看就无可救药的蠢脸,但实际上底子不错。”

伊内丝的声音像是在笑,可等W回过神来听,又发现那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味道。

“早些年就有不少人爱你那下作又危险的身段。既然博士是男性、男人,那总不可能真的就对女人不感兴趣——除非他性无能或者是男同。”

她继续说:“找个靠谱的人给你化化妆,至少不能是现在这幅恶心的状态。

把你用来买劣质爆破物的钱也拿出来,买几件漂亮的裙子或者首饰。

你是个性格和外貌完全不匹配的混账女人,但这就是你的优势,你好看过头了,如此,把这当做只属于你的武器善加利用就行。”

W皱起眉:“你要我踩着不便行动的高跟鞋然后用口红刺杀他吗?你有病吧。”

伊内丝学着她的口气说,她是认真的。

之后才轻快的回答她:“你去和他睡一觉就好。”

“.......时机与方法你自己把握,成功失败都与我们无关。毕竟在没法绕过那群干员的情况下,建立亲密关系就是最好的接近办法。罗德岛的人总不可能在你们共度良宵之时还要现场直播。”

“糟透了,你这婊 子。”她骂道,“这就是所谓的办法?”

“当然。赫德雷可以对着摄政王满口赞誉之词,你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你的私心献出贞操呢?要骗过对方就必须要先骗过自己。倘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那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我到来吧。”

“你会帮我?”

W这下有所期许,连眼睛都亮了亮。

“我会拎着你找博士道歉,告诉他我们小队的W给他添麻烦了,非常抱歉,请他务必放过你这条卑贱的性命。”

W把终端摔在了墙上,通话恰好在这种时候结束,屏幕碎裂的声音啪嗒的透出。最后弹跳几下,向着W宣告了自己报废的事实。

不过摔归摔,把东西捡回来心疼半天的是W,为在买裙子首饰外又多一笔费用而骂娘的也是W,最后自己一个人去工程部修复终端的还是W。

她清楚的知道任何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事到如今变成这样也无话可说。且她清楚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伊内丝的混账建议在理论上好像确实有那么些可行性。

她懊恼地捋捋头发,于是认真地开始在笔记本上做详细而又周密的计划。

W在去找可露希尔买化妆品的时候有些后悔,她自小到大还没见过五十毫升不到的小瓶能卖上百龙门币的,比抑制剂还要过分。

她咬咬牙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下整整一套,承惠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五,让她无比怀疑剩下的那点预算里还有没有钱买更贵的首饰和衣服。

幸好早年认识的那几个萨卡兹老锅炉工偷偷告诉她:要做衣服可以去找柏喙定制,好看便宜质量不赖,裁缝本人又是好说话的类型,想来又能省下一笔。

柏喙确实如那些老朋友所说的那般好说话,她还不知晓W就是天天刺杀自家上司的王八蛋。所以好声好气问她想要怎样的风格同款式,喜欢怎样的类型。

W半懂不懂的说你看着办就好,符合我本人气质的话就给你一百分。

柏喙则安然点头,毫不计较这类麻烦的发言。W看着认认真真帮她选材并一下一下踩动缝纫机的身影,不禁在心中感叹:

这样就好,谁也不用伤害,省得我还得拿炸弹来让你就范。

距离拿到服装还要再等几天,问题也已解决三分之二。剩下的就是名贵的首饰了,但这玩意儿连罗德岛都没得卖。

而W缺钱,算半个穷鬼。所以她思索一番,认为饰品只要足够漂亮就行。于是她又去可露希尔的儿童玩具分区买了假的项链和假的耳环,还有一条用力洗涤也不会干净多少的假蕾丝发带。

嗯,这下应该算是准备万全,只等开干。

不过W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何拉近关系呢?

假如和恶灵没有丝毫进展,那么这几天的准备毫无疑问都要归为零蛋。那时难道要直接躺在床上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对他献媚吗?

W的直觉告诉她,开门见山是行不通了,保险的方法似乎只有找机会慢慢接近,积沙成塔了。

但自己在罗德岛的名声几乎都因为刺杀行为而败了个干净,稍微有些看护经历的都认识这位满脑子爆炸的萨卡兹小姐,可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声名鹊起。

这真是苦恼。早知道会有今天,兴许W会拉下脸去和博士做朋友吧。

但事已至此,后悔是无意义的行为。除非魔王显灵,不然W的计划可能得死在充满勇气意义的第一步。

她这么觉得。而后她日常路过博士办公室时,看见那只叫做阿米娅的小兔子。她抱着干员名单蹦蹦跳跳的推门而出,见此,W特意用终端查了查,发现从明天开始就轮到她来当助理干员值班。

W喃喃自语,原来魔王什么的真会显灵啊。

她马上祈祷博士能在马桶里溺死,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但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并无大用——但也不影响W为命运的眷顾而感到雀跃。

虽说她平常作风不正,关于员工责任及工作一类完全不会负责。但这不妨碍她想短暂地当一个听博士话,暖博士心的好员工。

W畅快地想着,把脸上的创可贴和纱布一股脑扔进垃圾桶里,堂而皇之地走回宿舍,洗过澡后便进入冬日中温暖不已的梦乡。 

第二天W起得很早,一扫颓势、容光焕发。

她老早老早就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博士正在调试新式弩箭的性能,一只箭头锋利的箭从她的耳边擦过,让W险些以为自己的头上了天。 

她说:我就是来值个班,没有别的意思。炸弹毒药匕首铳都没带,你可以搜身。问题在于今天真的是我值班。

“啊,你长得矮,没看见。不好意思。”

他没收起武器,道歉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没什么人情味在里面。

不管博士的意图如何。反正W是铁定不信他刚才的行为中没有带个人恩怨。

她把对男人的腹诽嚼碎咽下,摆出讨好的笑容扯出罗德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猜博士是喜欢规则的人,那么他自己制定的规则就是能使W得到机会的最好助力。

“综上所述,您这边不是荤腥不忌嘛。”

博士没理她,但指了指另一边的沙发,示意让她坐下。

W暗中给自己比了个V,目前情况十分良好,解决了比较基本的问题——不说别的,至少他愿意让自己进来,事情就方便多了。

现在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博士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单手插兜,用温和且自然的眼神注视着W。这注视让她有些不由自主的紧张,好像再待下去就会被这个看上去就人畜无害的男人看穿似得。

她尴尬地笑笑,抬起右手对他说了声早上好。博士也点点头,态度友好地回以一句相同的早上好。这之后在办公室内的对话就像被不可见的手按下暂停键,偌大的走廊只留足其他干员起早上班打卡的脚步声。

不过博士并不准备让这种像是电影桥段一样的长镜头持续多久。

“刚才竟然没有偷袭啊。”待他们看对方的模样看到厌烦后,博士突然对她说。“我还正在想用怎样的方式射穿你的脑袋呢。”

W一边说不至于不至于,一边在心里庆幸自己制服了诱惑,还好没动手,不然刚才的后怕就会变成现实。

她不经意调整下自己的表情,对博士说:“我真的是来做工作的,正经干活,没有多余的意图,你得相信我。”

博士点点头,随口问道:“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她想了想,最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自己没钱了。听说罗德岛有绩效考核,好好出勤能拿更多钱。所以决定好好工作,希望他给个机会。

男人又问及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W险些说自己是为了买质量更好的爆破物炸死你。

不过她真正意义上的回答很完美:“女孩子嘛,一年总有那么几天购物欲旺盛,想要买几件衣服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吧。”

这样的回答让博士猛地回想起W除开爆炸犯以外还有女孩子这一天然而几乎不可见的一面,他稍显错愕,但单纯只是感到惊讶。

兴许她真的有所改正——就算不改正,暗处也有红和清道夫在盯着她。

总结下来,既然对方近乎没有威胁且能够正常交流的话,他也不介意在工作上让她多出一份力,他也不是过分记仇的人。

博士写字的动作就此停顿。

“可以,不过要做工作就要认真做完本该完成的份量。”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W便看见淡绿的茶叶从杯底打着转涌上来。

“如果想要更多奖金,就把之前缺勤的次数都补上。否则你的辛苦等同于零。”

“恶....啊不,博士的意思是?”

面具里的他挑起嘴角,随即就在手边的那份新值班表上添入最后几笔。

“——接下来半年,还请多多努力。”

W低头,突然看见了密密麻麻、全是自己名字的报表。

助理干员的工作不只是数据整合、应急事务处理。此外还要在多种方面对于博士起到照顾保护作用。

总而言之不说万能,但至少也要面面俱到。

W第一次接触这种麻烦死人的工作,满心都是不愿,满脸写着高兴。

这或许是她独有的心口不一,可只是抱着痛恨的心情做工作效率必然打上折扣,如果要W短期内做出成绩来——这点毫无疑问是在难为她。

W只能一点点承认自己在战斗之外亦有不足,一点点跟着自己的刺杀对象学各种自认为没用,且学到也不用的东西。

但仔细说来,不论是萨卡兹或黎伯利,人类这东西本质上都是习惯性动物,即便一开始很难接受,时间一长也难免会自己寻找其中的乐趣,可谓自娱自乐的最简单体现。

为了自己的目的——W如此说,所以她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了骗过他人,自然也要骗过自己。

她是天生喜欢为自己戴面具的演员,所以当她真的开始表演,或者说践行“自我”时。那其中的真诚就成了亮度超强的闪光弹:闪烁到让人挪不开眼,也让人下意识想要避开。

不少干员因此传过她不知廉耻,竟然在做了那么多次伤害博士的事后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主动来到他身边。摆着谄媚的脸,怕不是想要用那副淫乱的身体诱惑单纯的博士——之类让人八卦欲飙升的假谣言。

W并不在乎,博士也不关注。前者的姿态是因为她在这之后用了优秀的成绩和工作态度打了那些摸鱼为主干活为辅的人的脸。        

后者的理由在于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倘若W真的会在意那些来自他人的话,那么也不至于有如此多屡教不改的可笑刺杀行为了。

——是的,完成这些仅仅用时一个月,W就已掌握助理干员的基本技能,且那些不基本的也有涉猎,除了不会做饭之外,她可谓做得漂亮。

这样的事实可以巧妙地证明两件事。

一是,虽然和自己和解很难,但是哪怕稍微和解了一点,结果似乎也会变得有些明朗。

她没有在这种时候去寻求他人的认同,其实试图让所有人喜欢上自己——这本身就是件可笑的事情。W自决定靠近博士的那一刻就明确自己的目标:只他一个。只要他认同自己,接纳自己就完全足够。

二是,当你将要为某事而全力思考、甚至付出百倍之努力时,所有人都会来帮助你。

博士很少开口,但也因此含金量颇高。凡他同意的事几乎都无人反对,或者说他的声音本就代表一种无可反对吧。

W又朝他身边成功迈出一步,博士也在如此微妙的气氛中彻底压下其他声音,让W知道自己总算在这里站稳脚跟。

此后的日子里轻松又愉悦,W能够明显感到对方目光中化不开的怀疑和防备有所削减,且不是短暂的下降,而是持续不断的失去。

这更多的则是一种发掘宝藏的欣赏。虽说爱情和肉欲根本察觉不到,但时间还长。

W清楚他人和自身的区别同起点,现在只是从敌人成为能够一同工作的一般人。至于剩下的距离则要靠进一步的行动来补足。

W唯二的、在这种方面上露出了擅长的模样——恶魔本身就不是守信的存在,因而在撒谎欺骗上无师自通,又显得美丽致命。

而随着关系的进步,一些重要的工作也由她来做。

——例如外出巡视和各大移动城市支柱产业的合作协议签订,W所负责的就是保护他的安全。

这说起来实在挺可笑的,过去想要伤害的人现在竟要去保护伤害的对象,这种不实感有时让W感到奇妙。

于博士而言则没什么所谓,罗德岛在外界看来本就是诡异的企业,身为企业领导人的他自然要比一般人多些气魄。以至于能和刺杀他上百次的萨卡兹女人走在一起,还能面不改色的谈论起过去几次刺杀中险些被她杀掉的经历。

这让W想起特雷西斯,兴许这两个在五年前就喜欢撕来撕去的老对头在某些方面亦有重叠之处,因此才会成为敌人吧。

他们当时从友商家会客室出来,踏在回公司的路上。

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五十八分,差两分钟就是下午一点,阳光就要从他们脸上撤下。

这时候大约是冬末春初,前些日子里下的雪刚化不久。两个人走的是平时鲜少人走的小道,这小道就在草坪之中,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出来的一条。不大不小,仅仅够两个人挤在一起。

但即使这样也能显出些可爱来,就在残留着雪色的草坪上。而风呼啦地刮过后,耳朵和鼻尖一下子便被染的很凉。

W在这时候说:其实我并不是很想杀你。

博士笑笑,反问她为什么要如此说。

而W回答:这实际上只是很简单的交换给予问题。我只是想知道特蕾西娅殿下是如何死的,而你从不告诉我,所以在某些程度上算你的错。之前的刺杀只是情急之下的产物,不能怪我。

“虽说我不清楚特蕾西娅是谁.....也不知晓她和我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但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他说:“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种事情,她是你的朋友?还是说恩人?”

“每个萨卡兹人都梦想与她为友,她亦算作我们的恩人。”W边说边错开步子,借此跟在他身后。

“她给我希望,让我以为世界并非无药可救,让我以为情况再困难,萨卡兹也终会回到自己的国,拥有自己的家。”

“她为理想而死?”男人问。

“她在和你一起时,因阴谋而死。”

博士罕见的在这时候沉默起来,像是受到某种冲击。

兜帽和面具所造成的阴影盖在他脸上,让人不晓得他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沉思还是忧郁。

而W看不到这些,继续说:“只要你告诉我她的死因,我就不必一直纠缠你,我们甚至可以做好朋友。我长的也不赖,以后说不定能玩到床上呢。”

“W认为是我杀了特蕾西娅吗?还是说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诱导我说些什么?”

“但当时在场的只有你和她。”W摊摊手,表情沮丧。“总不能是自杀吧。” 

“我确实不知道。”他摇摇头,“凯尔希也有告诉过你失忆的事情,你向我寻求这些是无意义的。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所以只是让你发泄也好,只是为了个人的自我满足也好。在一定范围内,你的事情我都不会阻碍。”

“原来真是你手下留情啊。怪不得每次都让我活下来了,我是不是得谢谢你?”

男人看她表情落寞,觉得她在对自己阴阳怪气。只是找不到证据来揭穿她,所以只能以一句:“没,这么想来倒是我对不起你。”作罢。

W不感冒地说:尽管想和你好好相处,但恐怕之后也不会停止刺杀。你自己小心点,不然哪天你死了我虽然不会伤心,但会觉得可惜。

博士问她为什么可惜,但W并不第一时间回答。

她迈大步子向他身侧前进,最后擦过肩膀走在他前面,这时才半开玩笑的说:“因为我没能控制好自己,随随便便就杀了一个对我温柔以待的家伙。”

这并非是和面前的可恶家伙和解,W暗自想道,怎会轻易和这种家伙和解呢?真是笑话。

仅仅是觉得现如今时机未到罢了,是的,时机未到。

现如今,W带给博士的感觉就成了“因为各种原因被迫刺杀自己的可怜女人”。

这并不算是突兀或怎样,只是前段时日中潜移默化的结果。

不过W确实没说错,以她的性格来看,假若这样温和良善的人就保持目前这副模样的话,W说不定真的会想和他好好相处,真的成为朋友,真的在某一天和他上床而不感到厌恶。

但眼下完全不行,W心想,只有死掉的恶灵才是好博士。不然这么长时间的行动就化为乌有、一文不值了。

根据W少之又少的经验,凡是互相之间交过心的人都可以说关系良好,即使不是,至少也不能算作陌生人。

虽说不晓得“真心”换真心有没有作用,但至少面对这种表面看上去很冷硬(因为戴着面具),实际上很容易心软的老好人来说百试不爽。

W在这时总能感到自己将要寻到他的弱点,寻到他并非身为恶魔,而是人的弱点。

可到底这东西就像那些天上云水中月,每当W喜不自胜地伸手时就化作泡影,之后又戏弄人一样聚合成型,看得见却摸不到。

说回博士此时对她的态度——那大概是种无奈,或是恻隐。

如W所观察推测的、如他所表现的,博士实际上并非是个冷酷的人。与其说是冷酷,倒不如称之为天真更加合适。

不过罗德岛不需要他向外界露出这番样子,因此在W与他的关系更进一步前,除却小部分特例,罗德岛对他的印象大多是尊敬、敬畏,但唯独没有理解和认同,更不必说爱。

他已鲜少再有这样予他喘息的机会,想来也很难再去对此抱有期待。

——不过令人意料的,是W成了规格之外。

怎么说呢,自她的起点来看就和博士所接触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并非盟友,并非伙伴,而是更加纯粹的关系:敌人。

这里就是最为矛盾的地方:因为是敌人,所以才更加渴望去剖析、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

而过程中揭下他的面具,继续向内里深入的结果则是必然。

W在那之后微妙的察觉到了他所隐藏起来的欲望:那是种想要向她倾吐些什么,但又无法实现的急迫欲望。

兴许是她对男人天真的本质有所理解,兴许是她为了达成目的的以心换心。总之这样有些冒险的做法立竿见影。

W不再着急。她已明白现在要做的两件事,一件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继续改变博士对她的看法,扭转原有印象。

一件是等待他在某个心理脆弱,感情变为触之即溃的柔软时刻再向前一步,就此迈入他的心中。

此后便扎根成为其中的一部分,那在他人面前毫无缺口的事物就会只对自己敞开,只有自己知晓。

他会只在W面前毫无遮蔽,赤身裸体。如此一来,W竟然还能尝到些许开心雀跃的味道。她以为有了目标就是最大的好事,因为接下来就不必迷茫,只要继续努力就好。

W下定决心,自对博士态度松动的事态有所确认后约三天,她便开始着手侵占博士的方方面面。

她记住了他尽力避免却还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间里留下的习惯。

譬如在批阅文件前会把钢笔甩上几下。

譬如在吃饭时会先吃不好吃的再吃好吃的。

譬如不喜欢喝咖啡而是加了冰糖的茶叶水。

譬如睡觉时不仅会露出半张白净若女人的脸,还会说些只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梦话。    

——W在这时摆脱掉面具所带来的厚重感,第一次听他真实的声音,却发现和她想象的那种粗犷完全不一样。

那和他如维多利亚晨间白雾般的样子有十二分相配,虚弱却不空灵,温软但让人不自觉的沉迷。

有几次,在他下意识营造的慵懒气氛里,W就忍不住沉沉睡去,或是一遍又一遍地按捺下拨开面具看看的心情。

抛开记住习惯之类的基本,W所能做的包括但不限于:替他拒绝掉芙蓉的营养餐,在料理方面为他大包大揽。

在他为处理一些干员间的小矛盾而头疼时,主动跳出把原告被告痛殴一顿,致使两方和好如初一致对外。

每天不忘比他晚睡一个小时,替他做完第二天工作的百分之二十五后才拖着身子回宿舍爆睡。

然而料理这玩意儿很难学,当佣兵讨生活的时候只知道怎么把土豆去皮切块加盐炖煮,而要做到“能吃”到“好吃”的跨越道阻且长。

经常忍受那群干员追打也对心脏承受能力要求极大,再说时间长了容易变成全员公敌——就算在另一种意义上的W本就如此。

至于公务处理,W至今为止也想不通这工作强度是什么黑心资本家制定的。不说其他人的意见——反正她每次回到宿舍都快死了一样。

「啊,不行,稍微感觉有点恶心。」

W有时躺在床上会这么想。

「搞得我自己都因为这家伙变得奇怪了。」

博士则或多或少注意到W这段时间的行为,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

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会留足肚子去吃完不知道是谁塞进抽屉里的那一饭盒土豆开会。

只会在一些干员来找自己前亲自去为他们包扎,并代替某个不知道是谁的暴徒道歉。

只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拜托他人的动静小一点,要辛苦工作的人多休息一段时间。

他对少女的努力保持注视但并不声张,为她善后的同时也感受着不知从何时开始涌入内心的感觉。

——这感觉模模糊糊,不好辨认,温暖平淡。或许是人在见到从未面对的事物时会下意识地恐惧逃避,或许是时候未到,尚有距离。

「像是要和W那孩子和解一样——忘却之前的一切,单纯的作为友人,一样。」

博士靠在W的宿舍门口,有时也会发出这样自嘲的笑。

「这可真是可怕的空想。」

不论恶心的努力也好,可怕的空想也好。两个人大概都在这氛围中习惯性地沉默,没有人特意把这种事点出来,好像有谁说明白了这公开的秘密,持续已久的关系就会以奇怪的方式崩坏。

——而这样平衡的氛围持续约两个月之久,便在之后的某一天被突兀的波折所打破。

W在那天和人打了架,但不是因为擅自处理人际关系问题而导致落得一身伤。

但具体原因如何并不知晓。人事部主管几次询问,却只从受到殴打的干员那里得到“突然就被对方揍了”的回答。

而W全程不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里,斜着身子靠在明明温热却泛着冰凉的墙上。任其他人怎样劝说都不作表态。

她一坐就从下午一点坐到傍晚六点,整整五个小时。直到思想教育课的干员彻底失去耐心,他们才愤懑地打电话给刚从食堂买饭回来的博士,要他负起责任,赶紧把这麻烦的家伙领回去。

博士带着一身食堂的饭味从大敞着的门口灰溜溜探出头来,发现人事部的员工都已下班走人,只留W一个人在。

他又扭过头,却发现自己正和似笑非笑的W四目相对。他因此特意小声的冲W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即便拉着她悄悄从人事部逃离。

他们从撒过夕阳余晖的窗口处走过,短暂入驻这片有些美丽虚幻、内外交替的风景。又从这里走出,回到他们平日里聚在一起工作的办公场地。

但这说到底还是博士的办公室,不过这次回来倒是让W感到些惬意。博士在这时看见她的表情有所变化,就叫她在沙发上坐好,转身去储物柜里拿医疗箱。

W的伤看上去很惨烈,其实并不怎么严重,大多都是青肿和破皮伤,有些地方的血还是其他人的。

乍一看像是从十二层楼梯滚到负二楼地下车库的小孩子,脏兮兮又可怜巴巴。

他叫W伸手,用无菌棉球给她泛着红的伤口擦去灰尘,又为干净许多的伤口撒上新的粉末状药物。最后要她把脸凑近些,这样也好贴创可贴。

W很听话,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想来如果不是因为面具,那博士的嘴角应该会多上一小片红红的唇印。

这是无意识之间的行为,或许是因为已持续和那些人对抗五个小时——W确实感到十分疲惫,以至于在他面前脑袋一点一点,快要昏睡过去。

她其实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因为偶然听到那群家伙说他放任自己捣乱破坏,领导失格,果然凯尔希医生要比他更合适之后就忍不住挥着拳头揍上去了。

明明只是那些预备干员随口的一句话,无视掉也没关系,但这却依然让W失去了控制,决定宣泄暴力。

真是矛盾,难道是因为她为了目标而用力过猛,还是因为在扮演中逐渐把这变成习惯,和真正的自己混合了呢?

W感觉自己从开始到现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逐渐失去自我,变得患得患失,开始变得对本该讨厌的人满心在意。

按理说这应该并非她所想所思,但唯独本能一样的东西不是逼迫就能从身体中绽放的。

W的目标是杀掉他,在知道他于特蕾西娅死后竟然能毫无负担的继续活着时就决定杀掉他,即便无法杀死也要让他感受痛苦。W唯这点不能忍受,否则那位皇女的死岂不是笑话?

本该这样的,她想。本该这样的。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了刺杀他而受伤,最后却变成了为保护他而受伤。

放着不管就好——如果是原来的W的话,一定会这样说也这样做的。即使对方受伤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倒不如说这样正好——如果是原来的W,的话......

她困得靠在男人肩上,对他说抱歉,我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

博士被她银白的发丝瘙痒了脖子,扭动几下,回答没什么,别总受伤就好。

W视线上挑,问他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些人道歉了?一个人?理由是为了我能在罗德岛上不被太多人敌视?

博士说,谁会去给那群家伙道歉。又不懂我事情还多,我只找他们要债,比如作为医药费的钱。

“——哦。”

W这才明白他始终不问更不斥责自己、回来只是先安抚治伤的原因。

W以为他并不怎么在乎自己,把自己当做好用的劳动力用来用去,更不在乎自己努力,也看不到自己的努力。

但这分明是谎话,倘若一开始就不在乎她去做些什么的话,想来那份沉甸甸的饭盒不会总是被吃得空空荡荡,想来为了自己而向他人道歉——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出现。

他只是沉默,只是不怎么习惯他人向敞开心门。所以,不说话不代表无察觉,不言明不等于不在意。

W终究在这样的时刻里找到了他的破绽,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有在这家伙的心里留下痕迹。

她像猫一样蜷缩起自己的脑袋,又随着对方下意识的动作而继续向下坠落。

她闭着眼,感觉从博士的怀中蹭过,热热的、疼疼的,软软的,令人感到踏实又满足。

最后她的脑袋下垫了只富有温度,倍感软和的手,那手是他的,只接触一下就抽离。

W因此枕在男人的大腿上,困意再次袭来,且这一次要比之前的那几回来的更迅速更沉重,让她只差几秒,安静地几秒就能沉入全是他味道的梦乡。

而偏偏这种时候,男人助她入眠的抚摸就代她捋平那几缕乱发。W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看看他的反应。

但谁让W被他撩拨得开心又复杂呢?为了好奇,也为了心情。

她缓缓睁眼,却看见斜射入办公室的落日余晖里,他那张精致又不失典雅味道的脸正逆着光看向她——那真是好看的脸蛋,不止男人,想必女人看了也会嫉妒。

W第一次看到他最真实的本来模样,便一瞬间因男人的举动而陷入惊诧的迷离。

黑发黑瞳,干干净净。自那些光和阴影组成的斑驳里,意外的还能看到些难以察觉的苦涩笑意。

——怎么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她喃喃自语。

罗德岛是在各大国家及移动城市有过注册报备的国际制药公司,内部也实打实的和市面上的一般公司相同。

在解决一份超大或是超困难的订单后,亦会举办庆功宴之类用于放松或表彰。

届时凡是没有任务的干员都可自由参加,有兴致的还可在娱乐厅内借着机会和感兴趣的男女舞上一曲,或说不限于意中人,只是单纯的交际也在允许范围内。

而最近因为W的某些原因,致使罗德岛运行已不再如过去缓慢,逐渐加快的同时也渐渐步入正轨。

这大抵是榜样的力量——尽管榜样的动机自一开始就不纯粹。故值此良机,这样的庆典也被用于鼓舞内部士气而召开。

——没有人邀请W,按理说起到积极作用的她在这种时候是该被邀请的。

但情况并非如常理那般。W的宿舍只她一个人住,没有任何人在那时候顶着“对上视线就会被殴打一顿”的传闻特意来邀请她。

W在这样欢乐又喜悦的日子里被一股令人不满的气氛隔离,像是世间的庆贺与她无甚关系。

而她知道这件事情还要再朝后一些——来邀请她,使她知道具体事宜的是博士。

他现在只于W面前摘下面具,用有些希冀的目光望着她,最后看的连W自己都莫名的开始脸红,感到窘迫,他才在她急切的答应声中开心的离开。

算算时间,实际上正好。

原本听从伊内丝的建议去买的化妆品及首饰都堆在桌子底下,几个月以来甚至开始落灰,以至于W在把装有它们的纸箱拖出来时还吃了一嘴,快要把肺咳出来。

柏喙制作的衣服也在一个月前送到,做工精美,是纯粹的黑色长裙礼服,细节处的花纹很繁密。右胸口粘有几颗制衣时特意加上的白色假珍珠,里面似乎掺了些闪粉一类的东西,在被普通强度的光线照射后会产生好看的闪耀。

简约而又不简约,能很好地凸显穿衣者的身材。想来如果用杀伤力来类比美的话,身着礼服的W恐怕全场通杀。

距离庆典的举办约两天,在博士找到她后只剩一天不到,大概也就六个小时左右。事实上即使再晚上一些也没什么,本身就只是去吃个饭,最多跳个舞交点新朋友。

这对普通的干员来说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庆典在这里实际上和龙门每天都会有的菜市场差不太多。

但W自小到大都未经历过这种邀请,即便情急之下开口答应,之后想来也会感到一阵因对方而生的羞耻,接着陷入纠结,最后开始莫名其妙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W本来不该这样,她也讨厌这样。

因为这不仅有违她一直以来表现的形象,更重要的是这怎么看都和伊内丝所说的富家千金完美重合。让她不爽。

她咬着唇,在吸气呼气几次后到底还是耐下心,带着衣服和那套化妆品去找了罗比菈塔。

她是目前罗德岛所招募到的、最专业的化妆师兼工程师。她对感染者没有偏见,一视同仁。这样的人在W心中得分比较高,并且也是为数不多在知道W的事迹后还能笑出来的女人。

W很好奇她对自己如此友善的原因,于是在看着她为最后一位干员化完妆后便施施然坐在她面前,让她眉头狂跳。

不过罗比菈塔是个拥有专业素养的人,被人吓到要在刚才的反应里占据近百分之九十九。

她把橡胶手套搁在梳妆台上,又拿起W带来的那些套装注视几秒,说你不止品味粗俗运气也差,花大钱买了性价比最差的一款。 

W闻言,懊丧地垂下脑袋,后悔自己干嘛非得相信外包装的精美而忽略内里的功效,这下赔了半个月工资进去,得不偿失。

但好在罗比菈塔没说裙子不好,她率直的夸了夸缝制工艺的精妙,然后像是为了帮难过的W找回自信一样说:你长得不赖,是个好姑娘。我对美的事物向来网开一面,并且来我这里又不要求提供什么,你只要乖乖坐着等我施为就好。

W问她一次多少钱?颤颤巍巍的准备摸出自己的龙门币储蓄卡,结果却被她压了回去。

罗比菈塔指指门上贴着的“FREE”,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W放下心来,瘫在皮质的转椅上任由罗比菈塔为她化妆。

不得不说职业的手法令人安心,罗比菈塔的动作精准而温和,那些道具在她手中好像已经不能算作道具,而是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她手臂和手指的延伸。不论隔离遮瑕的基本定妆,抑或眉毛到眼睫毛的眼妆,包括最后的修容抹腮红涂口红,罗比菈塔都做得无可挑剔。

这是毫不浮夸的妆容,那些因不健康生活习惯带来的枯槁都被这份技术统统遮蔽,只最大程度的去凸显受妆者自身的容貌和特点.

与其说这是人工带来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天生丽质的特性被全力发掘而出,天然而纯洁。

W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意外的咧开嘴。

她本以为男人之中最好看的是博士,即使不化妆也好看。而自己和不戴面具的他站在一起总给人一种上错齿轮的感觉——那是种明显的不协调。

作为对自己保养不足所以感到劣等的女人,W此时才发现自己稍作打理后已经隐约要与他春天小鹿般的模样持平,像是再往前一步,就要占据相貌上的主导了。

看来伊内丝说的没错,自己是美而不自知的,说不定自己早就在时光流逝中变得比她还要美了。

她想着,又在罗比菈塔的帮助下换上那套姗姗来迟的礼服,此后转了个圈,学着那些记忆中的萨卡兹贵族小姐向罗比菈塔轻轻提裙行礼。

那副淡笑和双眼微眯的模样很优雅,很恬静。

——如同一只自黑夜里偷渡、悄然驻足此地的红尾夜莺。

“Unbelievable.”

罗比菈塔咧开嘴,先抬手为她戴上耳环。最后动作更加轻细,如同对待容易凋零的花朵一般于她身后束发。

“你很疲惫,虽说黑眼圈已经被我遮干净,但多少还是要注意下自己的状态。”

她说,“你和博士走得很近,如果你要去他身边,那就再自然些。”

“我知道。”

随后W又转而询问正在收起各种化妆用具的罗比菈塔:“......为何你不对我感到恐惧呢?和那个博士一样。”

罗比菈塔的动作有所停顿,但很快又恢复为不慌不忙的正常。

“大概,是因为你和博士一样真实吧。”她合上盛放用具的金属箱,随口说道:“我知道几月前的你活得随性又自由,我知道博士凭自己的意志沉默地和这世界抗争。你们很像,但又不像。但真实总归令人尊敬,所以倒也不会感到惧怕。”

“现在呢?”

“漂亮到可以去蓝卡坞当明星了。”

她眨眨眼,将W送出了门。“时间不早,但也正好,被等待的人最适合压轴登场。”

W向她弯腰,低声致谢。接着就踏步走向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宴会场。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距离庆功宴开始的还有约十分钟。

W慢慢地走,那对赤红通透的眸子望向窗外,月亮变得弯而尖细,像是每十几日便被人修剪下来的一片白净的指甲。

这是春天将临、冬日将去的征兆。

如脚踏车不断行进,如老式电影胶片不断向右轮转,如她自己在这途中变得越发不似自己。W在这种短暂的时间中仍保持着某种思考,仍在纠结。

她思考着,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好像开始土崩瓦解,纠结于如今的心态大变。

其实除了伊内丝和她自己以外,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明白自己是假货的这一事实。

她的感情是假的,为那个一直被欺骗的男人所做的是假的,一直以来向他人显露的态度是假的。

没有一件,没有一件真实之物是在名为W的骗子身上存在的。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有所期待的,也不该因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而忘记自己的夙愿。

所以,要趁着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与那家伙和解吗?或者说,究竟怎样做才能算作圆满的幸福呢?她暗戳戳的想。

——等W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迈入会场。

W本身就很美,而美人做什么都注定是美的。

不止眯眼如贵族那般轻笑时很美,连她思索发愣时的呆滞模样也不出所料化作美丽这一概念的一部分,被巧之又巧地做了强调。

所以那是注定的,W只在走进宴席间的一瞬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对她无感的人、憎恶的人在一瞬都不自觉的睁大眼睛,她能从那之中看出难以置信、鄙夷和惊讶。

但一开始就已明了——W的目标并非他们,她的目标向来,且永远只有一个。

她不顾其他干员惊讶的神情,那张好看的脸转来转去,最后才在最为阴暗的角落里找到换过另一套衣服、短暂露出全貌的男人,看见他正惊喜地朝自己笑。

无人阻拦——或者说即使W洗尽铅华呈素姿也并未有人擅自上前来质询她些什么,这样的她也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特性。

W一步一步越过餐桌和逐渐疏远、恢复正常嬉闹的人群,就这样走到博士面前,这时才刚好露出泄气一样、放松的神色,小声说:

“谁叫我答应你了。”

博士主动牵过她将要递出却始终僵在腰间的手,轻巧而优雅地拉她到最安静,最远离人群视线的地方。

那里是和宴会氛围相符的小小圆桌,上有几盘点心,同时还有切面包的锯刀和自大炎尚蜀购置来的茶。

他想要W坐下,先吃些什么填填肚子,再说其他。

但他只在这种时候拉不动W,而对于他疑惑的目光,W则罕见地不知道该对他回答些什么。

她其实很饿,可死活吃不下。

她其实端着架子走了一小段路,很疲惫,可突然就忘却了坐在椅子上的方法。

她甚至不能用愧疚的眼神令他有所察觉,最后只能看着撅起嘴的他拿起几块饼干凑到自己嘴前,强硬但认真地塞了进去。

W错愕地咀嚼着,感受着口腔中甜腻芬芳还带有他皮肤咸涩的味道。

这是自相识以来首次见到他表达不满,虽然并未产生多余的对话,但W竟感觉他说了许多。

她没由来得感到一阵酸涩,没由来地就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把那些迷茫、委屈,犹豫一并揉成话语对他吐露。

她急急咽下食物,那张嘴对着男人左转右转,其中仰躺的舌头仿佛打结。

而博士等了她好久好久,终于也只等到她一句好像藏了很多的:

“我好看吗。”

博士听到这里,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多出要把黑夜点亮的光来。

他白皙的脸透出些不知道是源于羞涩还是激动的红晕,说真好看,有生以来的最好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最好看,只是出现就让他感到高兴的最好看。

W看看远处各式各样的男干员,最后脸红着在心中叹息一声:你也好看。

她不敢再听男人说下去,于是只能仓促地要他带路去娱乐室,反正什么都不想多做,不如单纯的去室内玩上一把。

博士明白她似乎有什么想要急切逃避的东西,于是一边走一边问:W是要和我跳舞吗?

可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要将这问题也一同逃避似的,恶劣地笑笑,反问如果是跳舞的话,希望是爱情的味道多一些,还是友谊的味道多一些?

博士扭过脑袋,认真地说:“如果是你,会希望爱情多好多好多,而不是多一些。”        

W愣了神,只是几秒。

她原以为博士会说友谊,没想到意外地诚实,意外地主动。

所以她也因为这几份意外而发现,自己好像从开始就对面前的家伙无所招架。

她几度想要反击回去,却发现他的弱点好像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让她无可奈何。

不得不承认,W的心绪随这些谈话和单方面对她表露的真心而复杂。

这真是奇怪,倘若是原来的自己的话,每探听到一分有关他的真实意图就感到开心,认为在发觉他缺陷的路上又行了一步——

但这喜悦现在已不让W感到高兴,只感到一种歉疚与自我厌恶的混合。

她后来推开娱乐室的门,发现今天因为来得太早,以至于目前只他们两个站在这里。

这时候他们褪去在大厅中沾染的人气,感觉这时娱乐室有些冷——因参加宴会时穿的衣服大多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所以不知是为了热热身子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博士问她:跳吗?就在这里跳一支。

W望着他,沉默后利利落落地反问:为什么不跳?为什么不在这里跳?正是因为这时候不会有人在,所以才会和你一起。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

W想,自己好不容易快要陷在这样的气氛里,忘却自己身为假货的事实了。

想必和他来上一支的话,回想的进度就会减缓许多。

她摸摸自己的项链耳饰和发带,这时好死不死的察觉:在一群真实的包裹中,似乎连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东西也是假的。

她莫名地生气,紧咬嘴唇,瞪着让她变得难过的家伙,想要骂他不解风情、蠢货、傻逼。

就算这样并不怎么解气。

——结果令她措不及防的、这些情绪突然就被他搭在腰上的手和温柔的拉扯全部遮蔽。

他不经允许地拉近和W的距离,在眉心处翘起的黑色碎发之下,那对黑色的眸多了几分因为她而诞生的认真和专注。

有温热的呼吸和自鼻尖透出的温度吹打在W脸上,大概是这样沉默又温柔的注视两秒后,博士对她说:

既然这样,我们来跳吧。我还没和人跳过,但会尽量听好节拍,不踩到你的脚。

没关系。她低声说,要是踩到了我就狠狠踩回去,决不让你的脚白踩一趟。

随后在他们的互相对视中,上一首曲子的残余终于去除干净,新的曲子像是落日之下、那些带着昏黄的烟火一样弥漫在整间娱乐室。

牵拉的手和手腕在脚步有节奏的前进或后退中折叠。

鞋底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宛若春日中第一场雨,滴答滴答后,就在两人间上升的温度中蒸腾出春光正浓的景象。

音乐之中、于W眼中,空无一人的这片小小世界中,他们所经过的每一片地方都有鸟歌唱,有花绽放。

因而这随舞同曲所短暂创造出的境界里,只这一段稍不注意就会消失殆尽的光阴里,反复循环,令春天跨越了泡沫似的虚幻冬日,粲然将临。

——正如此时于空间中流转的那首《Every day》一样。

终于,在不断的回转贴近和不停加快的心跳里,那曲子到底因时长到底而被机器划下了休止符。

W在感到和他之间的默契后......不,只是音乐响起,和他保持对视的一刻开始就彻底忘却捉弄的心情。

她不自觉的就将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投入和男人间的共舞。

她在音乐消失后撩过因动作幅度变大而来到额前的几缕银发,飞出的汗水在月光投射下成了一颗颗细小的光点。

所以博士在这时候才姗姗来迟一般说:你好像月亮。

W瞥了他一眼,莫名的想:你好像太阳。

“月亮的光,是因为太阳而存在的。”她说,一边伸手轻轻提起他有所褶皱的领带。“月亮不会有光,只是从太阳那里分来一些才使其得以闪闪发亮。”

“你见过真正的月亮吗,博士?

据说真实的她与人们所见识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不光滑也不闪耀。

坑坑洼洼,黯淡无光。

所以有可能,那份美丽是虚假的,那份光滑也是虚假的。月亮像人,而是人就会有虚假之处,就会撒谎,撒许多许多的谎。”

是的,兴许月亮并不想被人称赞, 

兴许她早已厌倦虚与委蛇,兴许她一直期待着,有谁能站出来将她晾在阳光之下,戳穿她一直维持着的假象。

W在这时候觉得他说的没错,于是抱着某些微小的希望,默默地看着他,像是只要这样持续下去,那些虚伪的事物就将一扫而光。

是啊,如果真的能被冷酷而不带感情地揭穿的话——

“——可月亮还是月亮吧。”

不和谐的声音、他的声音将W的影子和月亮的影子一同钉在原地。

“即使内在并不如何光彩,即使真实的她并非我们所见识的,又怎样呢?”

他轻声说道:“只要月亮还是月亮就好。”

W仰起头,静静的看那片逐渐被云雾驱离的月,觉得那皎洁而明亮。

“只要月亮还是月亮就好......吗?”

她那张平静若水的脸上浮现出快要哭出来的复杂表情。

“——你比太阳还要像太阳。”

文字到这里,实际上已没什么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这份如血管般扭曲的矛盾故事说到底并不难以猜到之后的发展和结局。

要么就将这样连W自己都搞不懂的奇怪关系继续下去,在她明白心中的感情究竟真实还是虚假前都将如此。

要么在某个心神放松的某一日中被其他干员怒气冲冲的揭穿,将那副总是带着假笑的面具撕下来,要她去死。

故事中的W难以找到动手的理由或借口,那被她下意识的忽视。

是啊,即便是最好、最容易让人意乱情迷、抛弃理智的时候,W也依然被自己的心情所阻止,未曾伤害他,亦不再进一步靠近他。

自那之后的他们好像只有博士走向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唯W还留在舞会里,留在他率直又投机取巧的回答里,独自一人看着无言的星空和仍撒着谎的月亮。

她一直寻找对于男人的感觉,爱的感觉,恨的感觉,想要把他拥在怀中亲吻的感觉,想要切下他手脚的感觉。

这过程很辛苦,需要不擅长再去记得其他什么事的W一点一点回想起和他在这个春天里用时间、认真、分不清的爱恨所浇灌出来的回忆。

W以为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以为自己能够被称之为回忆的东西早就被名为特蕾西娅的人全数占满。

但到头来坐在床上像捋顺头发一样整理那些过去的回忆时,又恍然觉得原来除却特蕾西娅的、自己的内心其实很大,但又很小。

因为剩下的被他、她自己,他们充斥。此后再试着塞入什么,竟发现其余的事物再也装不下。

原来如此,W有所理解。

她知道了一直阻碍她的、攀附在心口、并不断盘绕缠紧的事物正体。

这真是简单又复杂的答案

——想想真是奇怪,就如冰霜触碰岩浆,卑劣贴近善良。相反的事物竟真的有互相理解,甚至为彼此努力、思考的一天。

她不能在事实面前说谎,而现在连含糊其辞的权利都要失却,一些W害怕理解的事物终于要她正面对抗。

伊内丝后来又和她通话,正是舞会后约一星期。

她刚刚从博士那里得了一天假,在对方愉快的欢送声中回到宿舍。

她边嚼口香糖边给伊内丝讲她的计划进行的如何如何,说博士直男,除了脸红以外甚至最基本的搂搂抱抱都不敢做,更别说接吻。

就算她真的抱着不要脸的想法冲上去也会被一个过肩摔扔进医务室,还要听他用让他人社死的态度复述所谓的“病因”。

这样下去要上床得什么时候,难道干脆就和他这样走下去,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吗?

对面的假萨卡兹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自己现在发出的动静有可能被摄政王的爪牙注意。

或许是她足够隐蔽的原因,总之她对W叙述的所有仅有两字锐评:傻逼。

W又开始不爽,比上一次通话时还要不爽。可未等她询问伊内丝的妈是不是批发进货时,伊内丝却说:你真的把自己赔进去了,蠢姑娘。

——她从未用过这样不带讽刺和恶意的语气温柔地同W说话。

不知道是之前总下意识去照顾W的善良使然,还是作为佣兵的利益至上使然。

W一下子觉得这女人陌生了很多,也可能是自己被改变了许多,看待人的方式也和过去有所不同。

她没有反驳,好像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作反驳的凭依。有些东西就像裹着一层薄纸的名画,人人都知晓其美丽无比,但又害怕一旦戳破会连画的本身都将受伤。

而画难以修复,纸亦不可能再生。W明白,比伊内丝还要明白。她理解却不说——就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种时刻学着博士保持沉默。

伊内丝问她还要不要杀他?要不要继续关系?还是说等她到来,再从长计议。

W却反问伊内丝:如果他真的是杀死特蕾西娅殿下的凶手,我又该怎么做呢?宽恕他吗?还是就顺着复仇的心愿割开他的喉咙呢?

女人说,随便你,随便你做什么就好。没人要求你忘却仇恨,更不会有人奢望你忽视感情。你是W,无人干涉你的选择,或者说,唯一能够干涉你的只你自己。

W想想,最后苦恼的说:原来对你而言,我竟然算人。

你从头到尾都是人。伊内丝不觉尴尬地回答,不过你和他人不一样。他人一出生是干净的,最后从纯白的画布变成沾满数十上百种色斑的破抹布。而你一出生就是劣种,可毛虫过桥终会成为蝴蝶,你也会愈发纯粹。

“你不认为那很虚假吗?”

W把口香糖包进锡纸。 

“一开始就是没法抵达终点的东西。这样的事物贸然向被其美丽诱骗的存在展露真实,结果只会是毁灭性的吧?你怎会不如我懂呢,毕竟是作弊到那种程度的源石技艺。”

伊内丝咂咂嘴,W清楚的听见,她有些开心的把手中的垃圾扔出窗外,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于扳回一城的喜悦。

可这只是某种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的反应。

伊内丝的意图其实和这差不多,不过她并非伤害,而是出于对一类真相的,适时而合理的解释。

“我也是假货。”

她说,那只曾在W伤痕累累的脸上拂过的手轻轻触碰起自己像是凭空被削去一节,随后又被人为磨平的角。

那上面早就不复青春靓丽时的光华圆润,如今满是磨损和伤痕,只像一节垂垂老矣几近枯死的枝干。

W撑起下巴,这才想起她原来是卡普里尼。

她只是为了融入什么,或是能以某种方式待在谁的身边而选择了这种方式。

W记得角也是有神经的,被切断会很痛很痛,痛不欲生。

更重要的则是特征一样的被彻底抹消,从她们认识到现在都未曾长出,保持着不伦不类的模样。

W不懂那意味着什么,至今为止也并未理解伊内丝做出这举动的含义,这样的她混迹在全是萨卡兹的佣兵之中,好像真的成为了他们,又好像从始至终都未有改变。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她对着正被阴影所笼罩的伦蒂尼姆,眼中的灰黑色却独立在那些乌云之外,清澈透亮。

“不过我想,至少那时的选择出自我的意志,总不该是虚假的吧。”

被伊内丝训斥埋怨的赫德雷也好,和那位如疯子一般行动的前任W的相处也好,与现如今满带迷茫而将要蜕变、成为新的自己的W也好。

或许在伊内丝还未成为现如今这幅姿态之前,更远的更远,更早的更早。以至于连他们都未曾遇到、也未并肩战斗的时间里,她或许也做过那样的梦吧。

“——「不必成为真实,亦能拥抱真实。」”

她说这是赫德雷在被召见之前告诉她的,他总爱说这种无聊的话,即使身为杀戮无数、冷血无情的佣兵,他却依然保持着独属于自己的人性。所以赫德雷才能这么去说,坦然而不假思索。

不过这没错,佣兵这种生物本就是真实的最好代表,他们比一般的人都要真实。

只不过——只不过他们的真实总伴随着死伤和血火,残酷很多。

伊内丝比W懂得要早,所以仅这一次,或许是说服她,抑或说服自己,她都以这样的方式同W流露自己的丑陋,不着片缕的裸露。

W再不说话。如同被不知从何处发射的子弹击中脆弱之处,伊内丝也不说话。像是把所有能在有生之年里与W讲出的话倾吐完毕,她们之间一时只留足呼呼的风声和淅淅沥沥吹打在地面的雨声。

“——明明是你说的。”

直到雷鸣渐熄,W才带着捉弄人的态度重新闯入了这片在雨中和午后同时进行的对话。

“你比他要温柔得多。”

伊内丝黑了脸,骂她去死。 

W嘻嘻哈哈地笑,她说她本是想死的,用打赌的方法来做。

——在跳舞的那天晚上恰巧露出破绽、被人撞破自己的阴谋,恰巧把人挟持走,恰巧对他倾诉真心,恰巧做出一副被仇恨控制的癫狂姿态下手,最后恰巧的被赶来的罗德岛干员杀掉——这是有趣的方法,越是喜欢,越是痛苦。

我大概是喜欢他的,他大概也是喜欢我的。我会来不及回忆痛苦就死去,而他会痛苦一生。

“稀奇古怪的方法。”女人冷冷的说,“所以你是要打什么赌?”

“这就是对于刚才问题的回答——如果他杀了殿下,那么这份爱就是我对他的最好一击,虽不能带走他的肉体,但多少带走了他身为人的心。

这是如今变得奇怪的我唯一能为殿下所做的事情。当然,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无辜而纯良的人,那么也算好事。

我不必杀他,他不必害怕。兴许我们都会为对方感到伤心,但W终究只会成为过去的幻影,他会难过地开启新的生活,而新的生活会把与我有关的记忆撕得粉碎,碾压成泥。”

“那为什么不去死?”

伊内丝诅咒她。

W略显惆怅地说,她也不知道。似乎被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大概是她自己所制止。

大概是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大概是就这样结束会感到十分不甘,大概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中,这样的过程已经历过一次。

林林总总、许许多多的理由支撑起了能够存活到现在,能够与伊内丝交谈的W。想来今后也会因为爱而活下去,因为恨而活下去——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量。

W也不清楚那是否幸福,更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份感情而变得更好。不过只一点,只一点她是可以确认的:同现在的博士一起,并不让她感到空虚枯燥。

“也好。”她畅快地呼吸过一次,瘫在床上,在逐渐朝室内洒下的日光中伸了个懒腰。

“这样也好吧——复仇的恶魔却意外被盲目的爱情所引诱堕落。作为故事、剧本的结尾评价如何呢?”

“至少比用爱情复仇的垃圾结尾要好。”

伊内丝即答。

她说,是啊。我本不想和你说谢谢的,但谁让我越来越善良了呢?谢谢你。不论之前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晓的、知晓了却未能同你答谢的,至少这一次让我谢谢你好了。

伊内丝,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谢谢。

女人不自觉的挑起嘴角,口中的回答却是:谢你妈呢,千金大小姐,恶心死了。

W随口回以随你妈的便,之后就满足地终止了通话。

没错,确实是这样。W想。

那是无论怎样都已经知道的东西了,纠结或是犹豫,从另一种意义来看大抵都是借口和伪装。

W明白,她亦相信所有人都会明白。最多最多只是不愿接受,最多是这样。

她或许还未做好准备,但想来做佣兵这件事也未有人告诉她该做准备了。所有人也一样:突然就被看不见摸不着的手在背后触摸,随后轻轻一推搡就进入了讨厌又惊险的生活。

他们被带来,却不能被带走。既然如此,知晓无法逃避就只能面带笑容地去享受。

W起身,看着已经搁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和博士在刚开始工作时就送来的台历。

笔记本翻开着,台历的日期被打上一个又一个叉,纸质的页面因为经历了整个春天而显出富有生机的黄。

从冬末的十二月到现在的四月,已经快要半年。他们因谎言而相处的的日子就如企业间的合作协议一样,快要到期。

春天将要结束,切实地能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加重,快要变为另一种事物的燥热。

这燥热既让W感到复杂,或许是种跨越冬日来到春天的欣喜,或许是种即将面对某物将要结束的失落。

她曾患得患失,一个人自顾自地头疼着什么。不过她认为今天就要让这种讨厌的氛围消失,如讨厌的大雨一样过去。

因此她不再害怕,在新的日期划上新的叉号,从笔记本上把那几张泛黄的纸轻轻撕下。

她走出门,把假期扔在一边,仅仅只半天就让她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她不讨厌这些,更不会有所不满。但如果是在他身边的话,无所事事会变成习惯性的注视,昏昏欲睡会成为安心的梦乡,W喜欢这样的结果,喜欢这样因他而再一次向前迈步的故事,所以在春天即将结束的最后几天日子里,她才会有所希望。

她走到窗边,赤红的眼睛因为太阳光的照射眯缝起来。

春天尾巴的风呼啦啦地从窗户边刮过,她伸出手,看着那几张纸被那风调皮地席卷而走,化作崎岖大地上、湛蓝天空中飞翔的白色小鸟。

随后重新整理自己似的转过身,对着那扇不知早已经过多少次的门敲打三下。

是的,春天终将过去。但一年四季还很长很长,还有夏天,还有秋天,还有冬天,最后就如完成了循环,就这样重新回到了春天。

W最后一次想起些什么来。

「人是很难同自己和解的。那么既然如此,和固定的对象之间自然也不可能。」

这样的自己,算是和那个冷酷而疯狂的曾经和解了么?

这样的自己,算是和那个总是被憎恨的博士和解了么?

她忽的露出有些温暖但又释然不足的笑。

答案早已有所定论。

那么。

“——延续吧。”

去年二月份的稿子了,现在社长允许解禁,所以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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