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吴先之 编辑| 王 潘 地球是圆的。 从任何一端拉根线，穿过地心，再到另一端，这条线长达20000千米，线两端的城市被称为“对跖点”。一般而言，对跖点两端的时差为12小时，如果不是赤道附近则季节相反。 中国幅员辽阔，对跖点包括南美最南端的四个国家：智利、阿根廷、乌拉圭以及巴西。这意味着上述四国是中国企业出海最远的地方。除了足够远，当地吸引中国企业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它和十年前的中国太像了。 摩根士丹利在一份报告中预言，拉美会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电商市场。该区域中，巴西无论是国土面积、资源禀赋、市场体量、人口规模，都是独一档的存在。据第三方咨询机构CouponValido此前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22年巴西将以22.2%的在线销售额涨幅排行全球第一。 “如果说搜索电商、社交电商、兴趣（直播）电商是电商三个时代，那么眼下的巴西正处在搜索电商普及、社交电商勃发、兴趣电商暗流涌动的阶段。”某出海巴西的公司员工表示，国内外诸多电商巨头都到此寻求增长，包括亚马逊、Shopee、SHEIN，以及蠢蠢欲动的抖音（TikTok）与快手（Kwai）。 电商跑多快，快递说了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极兔巴西在今年起网后，市场份额能迅速做到前六。据一位知情者透露，今年下半年，几乎每一家中资背景的电商团队下飞机后的第一站，是考察位于巴西圣保罗的极兔巴西总部，大有骑“兔”加速之势。 极兔的2022年，可以用两个“西”概括，一个是年初异常低调地在巴西起网，另一个是年末世界杯期间，非常高调地签下梅西，作为极兔首位全球品牌大使。 既要巴西，也要梅西，极兔的雄心已写在了明处。 到地心的另一端 2021年春节，几十位极兔员工收到了前往巴西的消息。是年2月，首批成员在上海集合——后来内部称第一批到对跖点的员工为“开国元勋”。 “对于巴西的印象，大部分都依赖于国内的报道，贫富分化、治安混乱、文化奔放。”陈娜（化名）告诉光子星球，那个时间点远赴巴西的潜在风险很高，尤其是当地疫情肆虐，每日新增接近10万人。 好不容易办理完手续，首批中有四位先动身出发，其中就有陈娜，他们于7月1日抵达圣保罗机场。国内高大上的基础建设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出机场的一瞬间，陈娜心里一度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直到进入城区，疑虑才一扫而空。 语言是制约当地开展业务的第一道门槛。好在可以借助手机翻译，不过WhatsApp没有微信内置的翻译功能，一旦收到语音消息，只能一边公放，再拿另一部手机翻译。这种情况让陈娜在巴西的第一次网购以糟心收场。 她在某电商平台买了一套被子，由于地址没有写清楚，导致快递员配送时只能打电话联系她。“我没有接电话，因为接了也听不懂”。陈娜联系客服，快递员第二次上门，结果再次错过。于是，她到巴西度过了几个没有被子的日子。 团队安顿下来之后，陈娜一行人一边接应后续来到圣保罗的同事，一边着手市场调研与招人。 极兔巴西市场调研人员按照国内行业习惯，到线下网点下了20多单散件，以测试效率。在国内，录入地址即可发单，耗时不过几分钟，结果在巴西的测试中，足足用了5个小时。 陈娜回忆道，“这种效率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认知，事后分析才知道，当地人是手动输入地址，加之语言不通，出错率高。”此外巴西快递行业很少发散件，两相叠加，其效率低到令国内快递人发指。 不仅慢，而且还很贵。据悉快递单价在3-5美元左右。值得一提的是，发测试件的过程中，还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一般国内发测试件要么空包，要么随意塞一张卡片，结果在巴西测试时，收件网点工作人员发现十几个空包，怀疑收发可能涉及违法行为，便举报了极兔巴西一位参与测试的人员。 次日，联邦税务局派人联系极兔巴西那位工作人员，将之诱到网点“抓获”，经过一番仔细的盘问和解释后，才最终化解了误会。 调研波折不断，招聘则更是误解重重。 不像中东可以找代理人，在巴西开展业务，办理各项证照的周期非常长。何况联邦制下，各州法律不一，任何一家公司想要拓展业务都不得不面临时间上的损耗。 在没有拿到CNPJ，即“法人国家登记号”之前，公司根本无法开展业务，自然无法租用办公楼。于是，招聘翻译乃至第一批员工时，极兔巴西不是在星巴克，就是在酒店一楼的大堂进行。 “别说当地人，就连当地的中国人都会觉得当时的极兔是个骗子公司。”陈娜提到，一些女性应聘者看到面试地点在酒店，甚至还会带着老公前来，“即便来了，也觉得不靠谱”。 据多位知情人士回忆，第一位入职极兔巴西的员工是来自圣保罗大学的中国女生，因为懂中文和葡语，成了公司的实习翻译。仰赖于负责人资的员工，很快，第一位男员工、第一位本土员工相继入职。 与此同时，经过几个月波折，极兔巴西总算拿到了CNPJ，团队总算可以办理各类证照，租楼办公了。到今年2月，极兔巴西开始起网。 让人意外的是，陈娜没有快递行业经验，在那段难熬的时间中，她似乎并未觉得有多么艰难。“心情不好我会去找当地美食，因为对家乡的思念有一部分就是食物，最喜欢巴西烤肉，真的太好吃了！” 拖住极兔“后腿” 起网前的大半年时间，极兔巴西创始成员既要适应陌生的环境，又要疲于应付冗长且复杂的办事流程。 好在新的一批员工陆续抵达，补充了新鲜血液，其中有一位刚刚当爸爸的员工贺斌（化名）。 同陈娜一样，贺斌也是去年春节收到了远赴巴西的消息。当时他正在公司值班，没有与家人团聚。去年8月儿子出生，次年3月15日便搭乘飞机前往巴西圣保罗。此时，儿子刚过半岁。 彼时受到疫情波及，大量由上海起飞的航班只能到杭州中转，正是在中转时，贺斌听闻上海大面积停飞的消息，“要是再晚一天，可能大半年也出不了国了”。 “我们Boss经常跟我们强调，很多生意必须国际化，如果做不了国际化的生意，宁愿不做。”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贺斌给家人说的归期，被打了五折。事实上他心知肚明，没个两三年时间，回国是不可能的。到自己归来时，儿子已经满地跑了。 经历30多个小时的颠簸，贺斌于当地时间3月16日上午8点多抵达圣保罗。下飞机后马不停蹄赶到住地洗漱，此时已是正午。来不及倒时差，匆忙到公司吃盒饭，紧接着参与下午的会议。会议室里，见到二十多位同事，没有寒暄，直接投入了工作。 “快递是一个需要去不断适应变化和不断扩张的行业。巴西市场正在高速发展，如果不能抓紧时间规模化，将会错过时间窗口。”贺斌坦言，既然决定了去巴西，就要接受这样的节奏。“我相信每一个出国的创业人都有这个觉悟，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不如打道回府。” 巴西特殊的市场环境的确增加了出海公司开展业务的难度，除了基础设施和快递行业发展相对滞后之外，联邦制下，绝大部分公司都只能做区域化。 另一名极兔员工林浩（化名）在去年7月到巴西，他告诉光子星球，“巴西的法律变化很大，有时候一天就会颁布几条法律，为了确保合规，公司法务每天都会紧盯官网。”不仅如此，各州还存在数目不一的流转税，比如快件从圣保罗发往里约热内卢，要先到里约的税务局打报告。 宏观上的种种原因让极兔不得不“慢”下来，而微观上，当地的供应商还不断拖极兔“后腿”。 林浩透露，语言和思维习惯的差异，导致极兔巴西与供应商沟通链路极长。比如把设计方案发给当地供应商，光是沟通与反馈就得耽误大半个月，之后协调本地与进口的物料，若恰逢周五，那么周末是找不到人的。运气再差点，拖到圣诞节，那周期就拉得更长。 “巴西是个卖方市场，你跟对方签订合同之后，如果在deadline 里面没有完成，照理来说应该付一笔违约金，但他们可能就不理你，你怎么催都没有用。”林浩甚至认为，自己到巴西之后，别的没学会多少，倒是恶补了耐心。 大量的无效沟通很容易让人产生情绪，不巧的是，这在当地乃是职场大忌。 当地人将工作与生活分得非常开。陈娜曾遇到一位比较特殊的巴西员工，无论怎么跟他沟通，他都固执己见，如果觉得你态度不好，当场就会撂挑子。 不仅要对巴西员工态度好，而且还得一碗水端平。 极兔巴西总部是开放式办公，贺斌曾经与一位中国同事沟通时，因为声音大了一些，被附近的巴西员工举报了，“说我涉嫌职场霸凌”。被惩罚后，贺斌深刻地进行了反思，“你再生气，也得温文尔雅，如果你当时不想讲道理，那没办法，只能过一阵子再讲。” 考虑到极兔推动业务本土化，往往采取传帮带的方式，有理由相信，每一个远赴极兔巴西的中国员工，都练就了一身好脾气。 比如在面对文化上的误解时，林浩已经习惯了不厌其烦的讲解。 巴西当地有非常严格的宠物法律。一位巴西员工曾误以为在中国，人人都吃狗肉。为了消弭信息偏差，林浩以巴西作为类比，表示中国地大物博，各地习俗有很大差异。“他们对中国春节的概念，在我们年轻人看来会很乡土，无非吃席、放炮、发红包三件套。” 观念和文化的差异，最终也反映到了业务侧。 “巴西当地的物流公司可能会在广告上打擦边球，比如自称次日达，其实只有某个网点可以。极兔的本分，即便到了巴西还是没有变色，我们的主页上依然没有任何水分。” 此外，对于实际单量高于预估单量时，当地同行往往会直接退给客户，而极兔巴西则会尽全力解决。 梅西、足球、桑巴 极兔巴西起网前后，曾有多家电商和品牌客户前去考察，他们最关心两个问题，一个是“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起网”，另一个是“你们能否确保履约率”。 五月，极兔巴西刚刚运转起来，就遇到了一件悲喜交加的事情。喜的是，与某电商平台围绕一个消费节开展合作；悲的是，实际单票量远超协议所规定的单票量，造成了局部爆仓。 屋漏偏逢连夜雨，最吃紧的两天恰逢周末，本地员工全部休假，临时招聘人手成本极其高昂。无奈之下，上到代理区的中国负责人，下到基层中国员工，包括负责市场的陈娜，都只能暂时放下手中事情，赶到转运中心拣货。 当极兔巴西被单票增长拖着走的时候，对跖点的另一端，极兔创始人李杰在一次内部会议上首次提到要签一位足球明星提升极兔全球品牌的形象与知名度。 据知情人士透露，考虑到下半年世界杯，内部曾提出了几个不同的选项。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认为，最终选择梅西主要因为三个原因。首先形象阳光，性格沉稳；其次以团队为中心，符合极兔精神。 最后，可能是极为重要的一点：梅西出生于1987年，属兔。 有趣的是，极兔巴西大部分员工知道签约梅西的消息是在阿根廷首场比赛前一周，一周之后，阿根廷爆冷，1:2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沙特。几位极兔巴西的中国员工都是“伪球迷”，一度认为梅西代表的阿根廷小组赛出线很难，倒是当地巴西员工坚信出线无忧。 一位极兔巴西员工表示，“足球几乎是每个巴西人娘胎里的基因。”最后也确实如巴西员工所判断的那样，阿根廷连战连捷，闯入八强。 世界杯的到来，不仅点燃了巴西，而且客观上加速了极兔巴西的本土化。 光子星球从多位极兔巴西员工处了解到，办公楼内外都做了相应布置，并提供零食与饮料。为了适应当地员工看球需要，在有比赛的工作日，设置了提前两小时下班的政策。种种调整之下，让中国与当地员工很快打成了一片。 作为一枚“伪球迷”，贺斌领教过巴西人的激情，直到亲身置于巴西人中间看比赛，才真正领教了什么是巴西人的“奔放”。“只要比赛开打，每一层都在震动，整幢楼都在摇晃。” 陈娜架不住热情，偶尔也会看一两场球赛。据她观察，极兔的一些基因，也如涓涓细流一般，传递到巴西当地团队。“国内的企业舞蹈与全球一脉相承”。或许在某个时刻，还会与巴西桑巴水乳交融。 如今，林浩已经和当地的巴西员工亲密无间，应后者要求，他很乐意给巴西员工取中文名字。“用他名字的第一个音为姓，然后起一个‘信达雅’的名，比如一个同事叫纪伯仲。” 几天前，贺斌与家人打了个视频电话，让他无比高兴的是，1岁多的儿子终于叫了他一声“爸爸”。“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感到很满足。”他预计明年年中，巴西业务将进入平稳期，到那时就可以凯旋了。 唯一需要费点口舌的是，如何给妻子解释，一年回国，怎么变成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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