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自以为,离家定居城市的人,定是忘却故乡的,甚至因此而庆幸。直到我北京挂职一年,亲近过几位老乡,才渐渐懂得故乡依然在他们的心上,无可取代。

我从故乡来,自是要奔赴老乡邀约或拜会老乡的。在京工作十多年的初中同学小张是第一位。称小张,其实掐指算来,都已是中年,成天瞎忙,二十余年未见,印象仍停在少年。小张住东城,就近寻了家卤煮老字号做东请客,我自西城骑车而来,小杜自海淀、小陈自丰台坐地铁而来。

错过了彼此的青年时光,忽然中年,惟余感喟,那就酒上见。我从故乡带来的枣酒劲儿很大,一般人喝不惯,还生怕他们嫌低档。当我怯怯拿出,他们欣喜万分:“老乡来了就要喝这,够劲儿!”原来这故乡的酒,他们一直没忘,甘醇的酒香瞬时飘满房间。这氛围,用家乡话聊聊故乡事正合时宜。我的到来,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任时光倒流翻涌,一时我们的眉眼、言谈甚至小动作之间,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改变。


(资料图片)

小张划了半天手机,倒腾出一张初中毕业照。杨树下、麦田里,我俩勾肩搭背,青涩、清纯。不管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我俩再拥在一起,眼神依然那么亲热。他说:“当年,班里第一、第二名咱俩轮流坐,谁都不服谁;可私下里亲如兄弟,我是你哥,你是我的小宝;坐在山坡吃午饭,你还常抢我的烙饼。”我红了脸:“哪有?谁是你的小宝?”也罢,干了这杯酒,你说啥是啥,小宝又何妨。后来,他带我游故宫、会朋友、吃美食,还真有哥的样子。

小杜在一民办中学当地理老师,我将一本刊有故乡风情组照的画报送给他,这是他几次三番嘱咐我的,说要推介故乡给北京的学生,也讲给自己的女儿,告诉他们:“这是我美丽的故乡!”他看完照片,激动地举杯:“没想到故乡变化这么大,谢谢你们这些故乡的建设者!”话文绉绉得发酸,可心情我理解,也酸酸地说:“故乡正热盼着你们回去呢!”他叹口气:“老婆孩子在这,老母亲跟着我,家里没人了,回去谈何容易!”我拍拍他的肩:“那我在故乡等你回去养老,咱俩还喝这枣酒。”小杜仰脖干了酒,愣了半天,眼红红的。

小陈是发小,在北京搞书画,每人送了一幅,我“变魔术”般回敬他一袋香喷喷的缸炉烧饼。他陶醉地闻过那芝麻香,拿出一个咬下一大口,嘴里嚼着,忙用手接住掉出的烧饼屑,再放回嘴里。我指着他:“还是小时候那猴急的吃相。”他含混不清地说:“你娘俺娘每次赶集,都给咱买烧饼,多少年没吃过了。”我又给他讲当年的老街、老碾、老乡,讲那道刨过药材、捉过蝎子的山沟,讲那条摸过鱼蟹、捡过彩石的小河,讲那棵老柿树、老杏树、老槐树、那口老井,讲故乡的星星、月亮。他边吃边叹想:“是该回去看看了,该回去……”

我叫了小陈一声“大宝”,打破了这“忆当年”的煽情。小张笑着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画家陈老师叫‘大宝’!”推杯换盏的调侃中,我们都知道了彼此专属故乡的小名:大成子、记梅子、小三子。这名字扎在故乡的泥土里,更扎在我们心底最柔软的部位,随时等待唤醒。

在北京,我拜访了故乡走出去的全国著名摄影家陈老的爱人丁老师。数年前,在八宝山陈老的遗体告别仪式上见过丁老师一面,全国各地赶来送行的人中,听说我是故乡来的,丁老师很感动,悲痛中特意见了我、握了手,问了故乡的情况。这次再见,谈起为陈老在故乡办摄影展的事,丁老师欣然答应全力支持,并亲自查找资料,赠送画册,动情地说:“老陈要是知道这事,会很高兴的,他一直遗憾回故乡太少了。”我手捧故乡的大枣请丁老师品尝,吃完一颗,她眼里噙满泪花:“当年吃过,就是这个味儿,这个味儿……”中午丁老师请我们吃大餐,盛情难却,推让再三还是她付了账,并嗔怪:“老家来人,哪有你们结账的理儿!”

我还曾去太原拜访过抗战时期成长起来的摄影家顾棣老人,并送上了故乡的杂志。对照片极为敏感的他,专门翻阅了插页的每一幅照片,感慨故乡的发展天翻地覆,祝福故乡的未来前景光明。年逾九旬的顾老兴奋地设家宴款待我们,还拿出珍藏多年的杏花村陪我们饮了两杯,深情地说:“你们大老远从故乡来看我,太高兴了!我打算把保存几十年的照片、底片、日记、相机等全部捐给故乡,以回报生养我的红色土地。”我们起立,敬酒表示崇敬。顾老陆续给我写过几次信,谈及故乡的文艺事业,字里行间满是对故乡的眷恋和热爱。

何止他们,就连我这定居小县城的人,还对仅有十几里之遥、深居大山的故乡念念不忘。一有人从故乡来,我便要问询一番故乡事,他们也乐于跟我念叨我父母的身体和生活,念叨那些曾让我很不屑的家长里短、田野农事、坊间轶闻。因为,年纪愈长,走得愈远,我越跟那些走出故乡的人一样思念故乡,热恋故乡,越真正清楚了我从哪里来。

是的,我从故乡来!我庆幸离故乡不远,可以常回故乡;我庆幸仍在“他们的故乡”,参与并见证着故乡的点滴变化,守着这片日渐美好的土地,等待他们随时怀想,随时归来。

□张金刚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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